这时,东南来了捷报,说东南大捷,卫世子斩海寇贼首“应天王”。
昭定帝大喜,看完捷报后,为他辩护了几句,言此子虽德行有瑕但才学实高,这次罢免他的资格,好好改正,再予他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好好改正。
这在宁怀沙看来是荒谬且可笑的。
怎么,他还能转头从宁尚书正头娘子的肚子里爬出来不成?或者他就眼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病痛而死、抑郁而亡,或是被卖来送去?
但显然,这里的世界观灌输给了人一种解决方法。
丽娘不知从何处得闻消息,在宁怀沙还在和这些肱骨之臣们扳扯仁义道德、名节礼教与生命伦常孰轻孰重时,她便于皇榜下自尽以证清白。
于是众人放过了宁怀沙,说不计较他的出生了,以后要好好孝敬父亲母亲,云云。
一出金銮殿,十数年为之奋斗的凌云志烟消云散,当此世,唯一的牵连羁绊化为乌有。
手中唯余的是昭定帝施舍的“再给一次机会”。
他稀罕这个恩赏吗?
他不知他母亲名姓,毕竟宁尚书府的人高兴了叫她“丽娘”,不高兴时那叫法就可多了。
而丽娘除了这一死,也似乎从未希望当他母亲,她大多数时候病的起不了身,偶尔好一点时,也是坐在一处望着窗外不言不语,便是对他的话语,也少有回应。
像是一个盛满苦水的美丽皮囊,内里压抑的东西过于浓厚,以致连向外界申告求诉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母亲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她在这儿,宁怀沙总觉得可以再忍忍,再想想办法,日子总过得下去的。
现在她不在了。
这满世界长着同样一张嘴脸,来兜网住宁怀沙这个异类,似乎唯死不得解脱。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不在乎越国覆灭与否,也不在乎自己生死与否,只要早点离开这里,不论什么方式。
系统言,亲爱的宿主,非常抱歉,经由检测,您目前的状态十分不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系统未得到回应,继续道,或许普通的心理辅导并不能帮助到您,但是我本身还是由衷的希望您能够活下去,排除您的任务进展几乎为零外,您还欠着卫小世子一笔不菲的钱。
上京城他实在过活不下去了,但安葬完他母亲,他也做不到找根绳子吊死自己。
想到他在打马游街时,听人言卫小世子带人去了东南清剿海寇,还于上京城劝募从军,似乎很缺兵士。
于是宁怀沙便向东南而去。
这个世界真真是玄妙,朝堂诸公仁义礼智信头头是道,连有系统浩瀚的知识库为助力,现代知识体系为底气,历史发展轨迹为依仗的宁怀沙,站于堂上,都辩驳无能。
但海寇一来,让一未成年去。
十二岁的躯体让宁怀沙的进士身份备受质疑,让他几无能力觅得钱财,也让他阻止不了他母亲的死亡。
同样,也注定了他孤身独去东南走不了多远。
尽管宁怀沙将自己的脸用炭灰泥垢涂了个遍,但还是被盯上,然后力挣不敌,被拖进匪窝。
幸而他是个男子,不然也不必等卫含章找到他,就可以做做准备,自证清白了。
其实卫小世子救他再多次,也无用。因为这人本身就是这个搞笑世界的一部分,甚至是它忠实的拥趸。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要慈眉善目、包装精良一点,但这更为可恶。因为这些似是而非的存在,就像苦药外层的糖衣,不仅对药的本质无任何改变,还助其伪装为糖,诱哄人无防备地吃下去。
一个掉到泥沼里的人,渴望的不是拥有个能在里面呼吸的肺,然后快快活活地加入到那些两栖动物中。
而是彻彻底底地脱离出去。
当然,宁怀沙的百转心思卫含章一概不知,他很是忙,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宁怀沙来。
一个山头的山匪众多,无从甄别善恶,一股脑放了和一棒子打死都不可行。但时间匆忙且详查靡费甚重,同在上京做勋贵子弟时不同,卫含章现下既没钱也没时间。
所以他采取极朴素快捷的方式,将山匪分别关押,然后让他们自陈罪行以及叙述别人的罪行。
凡有别人指正而未自陈的挨一刀,陈述别人罪行,并辅以详细过程及证据的减一刀。
然后据所得信息,公开行刑。
有机巧者愿意供出其它山匪的聚集地,或是与海寇勾连的信息。卫含章欣然同意,然后减免了他所挨刀数。
待众人散后,那个被减免至只用挨一刀的人,正冲卫含章笑着,就被他一刀砍断脖子。
扬起的血溅了坐在旁边的宁怀沙一身,而宁怀沙无动于衷。
卫含章对这小孩有些好奇,明明都为他松了绑,也让他们排好队,验明身份后就可以被护送下山,他却依旧坐在那里。若不是形容过于的陋烂,简直像是高僧入定,无喜无悲。
“欸,小孩儿,清醒点。”
卫含章过来抹干净了他脸上的血,连带着泥垢炭灰一并去了大半。
“哟,嘶,竟叫我捡到一个小状元。”
“我不是。”宁怀沙偏过头,不想去看这人满是笑意的脸。
身处这样一个世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卫含章却不依他,扳正他的头,冲他道,“小美人儿,受委屈了?等卫哥哥收拾完这群人,回上京城为你做主。”
宁怀沙纵清楚地知道这人和那些人其实是一伙的,但有人愿意给他递一根稻草,他打心底里难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