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室,在被宫人领着进门之后,卫含章便以要休息为由请人离开。
门帘放下,门扉一阖,卫含章立马附耳于墙,听到外间走远的脚步声后,他才躬身用手帕捂着嘴闷咳。
当咽喉的痒意稍缓,额上顺着经络传来的疼痛便为人的为人所不能忍,但卫侯决计不允许自己发出类似于□□一类的声音。
当半握拳的手往额头上敲打了几下仍无任何缓解效用时,卫含章自然而然地勾唇而笑,□□呜咽被他化成了笑时的轻声,从齿缝间泄出。
咽喉一发声,则痒意又起。
但连环的疼痛下,卫含章的视野晃动模糊,手上更是像才从冰窖中取出,战栗发抖。
他勾了下袖中揣着的瓷瓶,一骨碌滚出来好几个,全都是一摸一样模糊的影子。
半蹲下身,靠着床榻边沿,卫含章偏头随便挑了一个,用牙咬开,里面是深色之物。他这时辨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略略一闻,发现不是参片后,便撒手扔在了一边。
“俞寒。”卫含章轻喊了声。
可惜,现在俞朗照既不在他身侧,而卫某人身边又没有懂这一声意思的人。
无人回应,卫含章闷声而笑,他也不再做多余的事了。
便支腿坐在地上,将头靠在床沿处,节省着力气,静等这一阵的疼痛过去。
手指间无意识地抓握着被褥,上面是精巧的绣纹。
什么时候,被褥不是厚实就好,这般绵软之下还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为使神志不被这头疼牵了鼻子去,保持一定程度上的清晰,卫含章放任自己腹诽。
他眨了两下眼,视野依旧模糊。
于是殿室之间,细节隐去,只余大致框架。
煌煌灯烛,昏昏画梁。
好熟悉的地方,好熟悉的场景。一瞬间,卫含章几乎辨不清今夕是何年,都怀疑这一方小室就能把他困死在这儿。
然后明悟过来,这儿是东宫,在昭定帝还是太子年间,两人所居多时之地。
他本该熟悉。
卫含章控制不住自己喉头处发出来的笑声,他原以为昭定帝让他于东宫思过,不过是借机想留他在宫里罢了,结果“睹物思人”的真正招式,才在他无有防备时,正中靶心。
东宫可是个好地方,在这儿仿佛会给人一种,你就是皇宫的半个主人,它的飞甍瓦舍能给得了你庇护一般。
比如,在别处,那时没有根基还一举一动都被锦贵妃一党盯着的两人,纵使头痛欲裂之后,也只能忍着端着。等回到东宫之后,两人寻一偏室,无论是给自己灌药也好,抱着头撞墙也罢,总得一喘息之机。
虽无人明说,但那时的两人深知,头疾之症,绝不能让人发现端倪。
怕二皇子党人借此发难,更怕一些个好容易站在他们这边的臣子心生犹疑。
越国未来的掌权者,必不能身携一个不知何时会炸的隐患,必不能是一个患有头疾的疯子。
就像卫含章必不能让人知晓,卫侯这一根久支越国这栋大厦的梁柱,已历风侵雨蚀、蚁啮虫蛀,早就锈迹斑斑,百孔千疮。
“三哥,我想砸东西。”他听见有略显稚拙的声音在愤愤而言。
“砸吧。”
年轻的太子,头抵着墙,还偏头冲他一笑。
“那?”
“没事,那些家伙巴不得我发疯。而老师他们,我解释说是演给人看的就是了。”
花瓶碎裂的声音应声响起。
卫小世子的手一推,然后高兴地看了看他手下的杰作,再抬头看着旁边的太子笑。
“三哥,以后我在外面想砸东西也可以吧?”
会有一天,我们不必于暗室互舐伤口;会有一天,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请大夫来给我看病,不必忧心病态一显就会有刀剑加身;会有一天,朗朗天光之下,我们可以不必奔跑疾走,可以坦荡言:我累了,我就想要做那无事小神仙。
“含章,会有那一天的。我向你保证。”
纵头痛欲裂,太子殿下的挚诚心意亦滚烫灼人。
手上的温度在逐渐下降,再凉下去他可能就要握不住刀剑了。
去他娘的无事小神仙,我要去东南。卫含章咽下喉头腥甜的意头,低笑着狠咬了口曲到嘴边的指节,然后借着视野的明亮,摸到他洒到床榻上的瓶罐中装着参片的那一个,拔了木塞,点了三片咽进口中。
精神提振,卫侯便能把作乱的器官尽拢于手。目明耳聪之间,卫含章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能根据轻重和频率辨别出那是当今太子左璘。
叩门声响起,随后左璘步入室内,卫含章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再倾身行礼,“殿下来了?您找臣有什么事吗?”
左璘丝毫没察觉出不妥之处,“侯爷,母后走了。我们去看水轮吧?”
卫含章没应也没有回绝,只是偏头朝他笑了笑。
然后左璘意识到卫含章是从屏风之后的内室走出,“打扰侯爷休息了?我知道了,那我们改天再去看,可以吗?”
“多谢殿下.体谅。”
“那侯爷,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