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门东院,轩窗大开。
窗台上摆着青花瓷盆里的文竹,细小茂盛的枝枝杈中,隐隐有一叶泛黄。
廊下幽风吹入屋,文竹轻轻颤抖。轮椅上怔怔的男子回过神抚了抚叶脉,用手边的茶壶给文竹浇了水,放了一日的茶缓缓渗进土壤。
雷吟独自静坐温润谦和,只是唇上没有血色。
已经入夜了,左右他整日无事,是雷门的闲人。
清风扰过,本无过错,所以是他的过错。
“兄长,你怎么又在窗口吹风。”雷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过来东院,嘴上还在埋怨。
雷吟轻声道:“已经开春了,屋子有些闷了,我有些喘不上气。”
“可是心疾又复发了。”雷鸣听了连忙手里的药房到了窗口,“我去请大夫来。”
“没什么大事,不必担心。”雷吟平静地将瓷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而后面不改色道:“近日门里有些热闹,是有喜事吗?”
雷鸣低头接过兄长手里的药碗,他不敢直视雷吟眼睛,仿佛兄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安排。
他淡然地等着雷吟回答,直到雷鸣抬头笑道:“明日府里确实有事,前两日门父亲说你病祟不去,特意派我请人去去祟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雷吟无奈地摇了摇头,“父亲…怎么连这些都信。”
“这些都不用兄长操心,我自会安排妥当。明日无论府里多闹腾,我保证你的东院一定安安静静。”雷吟向他保证道:“兄长只需顾好自己的身体。”
去岁冬日,雷吟心悸,几次三番差点没挺过来。这可着实把雷门都吓了一跳,这些年雷吟战战兢兢,早就是雷门的顶梁柱了。
不用等门主百年之后,这雷门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如今,这柱子要塌了...门主也是无所不用其极,逼着雷吟再多活些日子。
熬过了冬日就开春了,雷吟喜事将近,雷门自然不想退亲,门主依旧盼着雷吟成亲生子。
冬去春来,雷吟都缠绵病榻,千金堂的大夫都请了好几遍,江湖里什么好药都用过了。
雷门奔波劳碌,没人有空去问雷吟情不情愿继续,他被迫在东院养病,一方四四小小的院子关住了一个人。
锦笼困住了鸿鹄,病弱的身体困住了灵魂。
雷吟敛下眼睫,“阿鸣,你有没有骗我?”
“我...怎么会骗兄长呢。”他语气下意识一顿,多了几分被戳穿的心虚。
“府内的氛围愈加怪异,你们私下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我的婚事。”雷吟缓了一口气,“退婚书,是不是被你拦下了。”
“兄长,你听我解释。”雷鸣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过了半响才挤出了一句话,“信到了临泉,是虞娘子执意要嫁的,我派人打探过了虞家并没有退婚的意思。”
“送亲队伍已经过了九华山,她人现在就在诸暨。”雷鸣道破了事实,此刻再想瞒天过海是不可能了的。
明日就是大婚,这门亲事已是命中注定。
“她...”雷吟才念了一个字,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雷鸣见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如蒲柳般,灰白的手筋骨分明。他担忧地唤了一声,“兄长。”
“你走吧...”雷吟隐忍克制地偏过头,似乎不愿让人见自己病弱的模样。手背凸现的青筋缓缓褪去,雷吟不愿再苛责他人了。
雷鸣无声叹了一口气,“明日大婚,兄长会出面吗?”
冷风吹开了窗牖,地砖微寒,屋内几近无声。轮椅上的人背对了他抬了抬手,雷吟在逐客,他没有答应,看样子是不会去了。
雷鸣收了药碗,他明白兄长的意思,这门亲事,雷吟是不愿的,任何人都强迫不了他。
出了东院,雷鸣不禁轻笑了一声,脸上突兀地出现了孤独的神情。
对于兄长,自己从小便不太了解。父亲将有心疾的兄长当做继承人培养,而他顽劣在外,也无人过问。
雷鸣有时想不懂,有时又很明白。对于兄长他除了嫉妒,也有仰视与羡慕。
钱权与他人的偏爱,雷吟什么都有...
但兄长真的能舍下一切吗?谁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那可是雷吟亲自上门求来的婚事,他真的舍得放下自己的心上人吗。
雷鸣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东院的烛火有些微弱。如果东院的灯灭了,兄长死了,他是不是会很孤独....
雷鸣想,他再也没有兄长了。
*
漆黑的东院,雷吟摊开紧攥的手。掌心湿濡,刚才温热的血已经变凉了。
他寻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掉了唇角的血迹,借着灯火,不慌不忙地清理自己的手,这些日子雷吟都习以为常了。
窗牖前一片黝黑,庭院没有点灯,轻微的动静都可让文竹细小的枝条颤动不止。
野猫上了房檐,凭空砸下一片青瓦,四分五裂。
雷吟安静地挑拣了一块边缘锋利的,仔细辨声后用腕劲掷了出去。砰地一声,碎瓦与剑鞘上的青玉撞到了一块,应逐星哀嚎了一声,“诶!”
叶婵凌空一脚踢碎了从旁边弹过来的碎瓦,随后落地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