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个月水无怜奈都没有出过研究所,每天走着千篇一律的路线,在居住区、食堂和研究员的休息室这三个录入了她生物信息的地方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生活一度规律得像个学生。
这样的生活让她有时恍惚间以为自己没有得知父亲的死讯,没有为了卧底中断学业,没有度过一段手上沾满鲜血的日子。
研究员来的时间不多,但每个星期都会过来三四次,一来就扎进实验室拔不出来,饭也不吃地在里面待上五六个小时。
就像必须完成任务指标的打卡上班一样。
水无怜奈不想管这一点,研究员看上去也不想她多管闲事。
每天自会有人给他带食堂的简餐,等他终于被饿得无法专心进行实验,想起自己没吃饭的时候,提着发冷的简餐坐在休息室角落的实验台上挑挑拣拣地吃,像数米一样。
那张实验台,水无怜奈刚来一周就知道了这个看似不合理的“家具”的作用,她刷完瞳孔和指纹信息进入实验室后,发现研究员裹着那张毯子缩在角落的实验台上睡得香甜。
对方应该是习惯了这样的床榻,睡起来一点不见勉强,手垫在脑袋下做枕头,被压红了一块,留下浅浅的印记。
居然真的有人把那玩意当床啊,不嫌硌得慌吗?
直到某一次她错过了去居住区的时间,她的权限又不够她在别的时间段刷开居住区的门,只能在休息室不断徘徊。
抱着毯子坐在冰冷实验台上的研究员刚睡醒,被她吵醒后睡眼朦胧地看着她在休息室里走来走去,随口说了句:“你可以睡在休息室的地板上。”
他看着水无怜奈僵硬的脸色,歪着头想了想这句会引起歧义的话语,咂了咂嘴,改口道:“要不你还是睡休息室门口吧。”
“别睡太远了,隔壁区的研究员不认识你的话,会把你送上实验台的。”他说着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继续刚才的梦。
“哦对了,记得把门关上。”研究员背对着她躺下,抬手向她挥了挥。
水无怜奈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是睡在孤男寡女的休息室里好还是睡在休息室门口受人围观更让人接受。
她仔细对比了一下自己与对方的身板,想了想对方眼下越来越重形似隔壁国宝的黑眼圈,再考虑一下研究员面不改色割开女性实验体身躯的样子。
说句冒犯的,别说对方会不会有这个心思,有这个心思他也不一定能制住自己。她觉得没必要刻意给自己找罪受。
“我选择睡在地板上。”她沉声说。
“这里还有毯子吗?”研究所的地板都是金属制的,整个研究所里日夜不停地开着空调,水无怜奈并不想直接躺上去。
背对着她的研究员顿了顿。
“你知道我不会把唯一的毯子给你的吧。”他搂紧了毯子,在“唯一”两字上尤其加重了语气。
三个月的相处足够水无怜奈摸清研究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指望对方做出什么绅士的举动完全是异想天开,但还是被对方的动作气到了。
气到了也没有办法,她拿对方没辙,代号成员和外围成员的地位差别很大,何况研究所还是对方的领域。
偌大一个组织居然不能给研究组的人多买几张毯子,研究组燃烧的经费都去哪里了?
水无怜奈在心中暗暗诽谤道,倒没怎么为自己的待遇挣扎。
她把自己身上那身白大褂垫在地上,幸好地上没有灰尘,她也没什么洁癖的,之前做任务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可供她讲究的。
躺下后只是单纯的冷而已,还硌得慌。
明天醒来腰背和脖颈会很难受吧,也许还会落枕?但此时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可水无怜奈毫无睡意。不仅是因为与有着杀父之仇的仇人共处一室而愤怒,也不再是为身上背负的罪孽而痛苦。
她只是想起了几天前跟在研究员身后看到的实验过程。
她在研究所里没什么可干的,虽然还能帮研究员填补助手的空缺,他上一任助手去国外奔赴一场学术讨论会议了,她顺手接过了这一职务。
但她对研究没有什么很深的造诣,而她的研究员来研究所的时间实在有限,她总不能自己上手推进研究。
别说她能不能,她会不会都是个大问题。
他们和其他的白大褂站在隔音玻璃后面,玻璃的对面是在惊惶惨叫的实验体,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被注射药剂后,拼命挣扎着,却因为束缚带的约束动弹不得。
粗糙的勒带勾勒出不算饱满的皮肉,在上面留下浅粉色的印迹,燔祭的羔羊在祭坛上发出尖利的惊叫,透过隔音玻璃都能听到的。
从隔音玻璃这头听,这声音不算大,又很快消了下去,被隔音玻璃彻底阻隔,只能看到对方狰狞的脸和张大的嘴。
像一出无声的默剧,主人公被烈火烧灼而无法逃生,拼死呼救而无人伸手。
水无怜奈唇齿发冷,为这地狱般的景象。
她好像回到了在行动组第一次动手的时候。
死者的挣扎和惨叫没有坚持多久,她还是在对方没了生息的一瞬,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被打碎了。